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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《曾是惊鸿照影来》番外之“百年”》

《曾是惊鸿照影来》番外之“百年”

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并没有如爸爸希望的那样,到某个地理研究院入职,而是加盟早先出来创业的学长的公司,从事旅游规划工作。

去年,公司承接一个日本京都五日游项目规划,学长任命我为此项目负责人。

这是我第一次挑大梁,为了完成好工作,我几乎拿出一百二十分努力,进行市场分析调查、制定营销策划方案,跟同事们往来京都与重庆之间,进行景区运营、跨国推介、市场运作等行业链条运作。

我从小喜欢《源氏物语》,十五岁时便将京都游列入人生愿望清单,大学里还辅修了日语,歪打正着给现在的工作打下基础,在我带领下,项目推进很快。

那天我跟项目组成员从京都谈完工作回来,刚到机场,就接到爸爸电话,说今天是二伯父七十大寿,让我到爷爷家吃饭。

爷爷有五个儿女,大伯父已经去世经年,爷爷一直跟二伯父一家一起生活。照理说,父亲健在,儿女不能过这种“大寿”型的生日。不过二伯父自己也做爷爷了,又是整生日,儿孙们都想一尽孝心,爷爷也没有意见。

爷爷家在市区边上,是独幢小别墅,环境清幽。

爷爷很有生意头脑,又会经营。据说他年轻的时候,带着奶奶从遥远的东北来到嘉陵江畔,凭着随身携带的药材大赚一笔,得以在这里买房买地。49年以后,爷爷一手创办的永安堂药店公私合营,他不喜欢做管理岗位,成为新药厂里一名配药技师。历次运动中,有些时候爷爷遭到了冲击,有些时候没有,但无论怎样,他都保持了充和平静的状态,漫看云卷云舒,指点堂前花开花落。

后来,一个来重庆投资的外商说我家被退回的小院是风水宝地,要花重金购买。所有人都以为爷爷不会同意,不想他爽爽快快卖出小院,用卖小院的钱在市中心买了数套单元房。

再后来,这些房子升值的升值,拆迁的拆迁,价钱比当初购买时番了几十倍,爷爷便卖出几套套现,买下当初刚刚开发的别墅区一幢小楼,价格便宜,还附赠面积不小的院落。

房价飞涨的时候,大家都对爷爷的决策能力及市场眼光啧啧称赞,我还跟爸爸开玩笑说,爷爷应该算得上是改革发放后的第一代倒房者。

爷爷听到这些言论,只是摇摇手中的芭蕉扇,回后院廊下,坐在躺椅里。阳光从竹叶间隙落在爷爷脸上身上,给他的银发和满脸沟壑添上层盈盈的亮光。

我一直觉得,爷爷跟书上说的那种慈祥长者,一点也不一样。爸爸是爷爷最小的孩子,我出生的时候,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。据妈妈说,对于我这个小孙女,爷爷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感情,甚至没有多看一眼,抱我一下。

从我记事起,爷爷便总是廊下竹躺椅里,摇着芭蕉扇,闭目养神。不怎么说话,脸上也没什么表情。伯父们跟他说什么,他也只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,连眼睛也不睁开。

爸爸说,那是因为爷爷年纪大了,精力不济,并不是不关心我们这些孙辈,也不是别人说的,因为我是女孩,不甚喜欢,所以不理。他还给我起名“无忧”,多美好的期望,足见爷爷心里也是很重视我的。

但我和爷爷根本不像亲人,从小到大,爷爷对我来说,一直都只像道淡淡的影子。只记得考上大学时,爷爷伸手抚了抚我的头顶,说:“好,好。”

那似乎是我们祖孙间最亲昵的行为。

二伯父七十大寿,在国内的亲戚都来了,一大家人热热闹闹,爷爷只是象征性地在开席前过来举举杯,便又回廊下他的躺椅里晒太阳。吃蛋糕的时候,爸爸让我拿块蛋糕给爷爷,我穿过客厅,走过幽深的回廊,快走到爷爷的躺椅前时,才看到他右手拿了放大镜,正一点一点看左手里的一本书。

爷爷今年应该有一百多岁了,居然还能读书,我十分意外,匆匆走过去,对他说要看什么,我可以帮忙念。

爷爷回头看看我,举着手里的书,说:“这书,是你的吧?”

我仔细一看,原来也不是什么书,是我从京都拿回来的旅游手册。堂嫂听说我在做京都旅游项目,特意要来看,刚才吃饭,她随手放在客厅了。

我点点头,转念一想,才记起那本旅游手册是日语的,爷爷应该不认识,就说:“爷爷,这是日本京都各古寺的介绍,我给您念念吧?”

爷爷点点头,把手册交给我,又躺回椅子里,一下一下摇他的扇子。我念了手册里介绍的旅游点,因为是日语的,即时翻译有点难度,我说得很慢,念到“金阁寺”的时候,我一时没想起来怎么翻译,就直接念了日语。

这时,爷爷停下手里的摇扇,似乎是无意地说了一句:“金阁寺。”

他是用日语说的,像在纠正我的发音。他的发音是典型的京都音,绵软悠长,像累世居于那里的传统日本贵族,即使岁月更替,年代变革,千百年来累积下的气度依然不曾消失。

我一时怔住,停顿片刻,才用日语说了一遍“金阁寺”。

爷爷说:“舌头卷的太过,发音就不够标准了。”

一瞬间,我脑子转了很多弯,这才想起,当年爷爷是从东北来重庆的。东三省上个世纪十几年的伪满洲国期间,据说大家都要被迫学习日语。

“爷爷,您懂日语?”

“年轻时候学过。好了,我累了,你先出去吧。”

说完,爷爷闭上眼睛,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摇他的扇子。

爷爷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,我不敢打扰他休息,只能悄悄退出去。

那天回家后,我跟爸爸讲起这件事,没想到他也很意外,说从来不知道爷爷懂日语。

爷爷个性清冷,又受旧式教育,一板一眼,颇讲家长之风,根本谈不上什么“多年父子成兄弟”,始终保持着父亲的威仪。奶奶与爷爷一样沉默寡言,晚年更是把一切心思都放在主身上,跟家里人关系有种平淡的疏离。他们的事情,子女几乎一无所知。

爸爸说,他只知道,当年,爷爷和奶奶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大伯父万里跋涉来到重庆,后来因为抗战等等原因,再没有回过故乡。而且因为战争流徙,我们也没什么亲戚来往。据说曾经有人想追查爷爷奶奶的历史,拿着爷爷交待的地址追到东北外调,才发现整个村子在战争年代夷为平地,根本找不到任何旧相识。

爸爸的话,让我对爷爷奶奶,还有我们家的历史产生了极度的好奇。我虽然学的是地理专业,却对历史哲学文学艺术很感兴趣。大学的时候,我曾经与师长们一起采访数个百岁老人,共同署名出书,从家史入手考察我国帝制结束后的百年历史。那时,我从未想过,自己家里就有一部活生生的历史——爷爷已经一百岁了,经历一百年沧桑,他身上的故事,一定不会比我采访过的人少。

有了这个念头,我决定好好采访爷爷,挖掘他身上的故事。毕竟,现在的百岁老人已经不多,像爷爷这样思维清晰的更少。而且,这是我们家的事情,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写出来,记录一个家族的百年沧桑。

不过爷爷并不太配合,他年纪大了,身体本来就不好,医生嘱咐要多休息,所以每次我稍跟他多聊一会儿,他总是推说自己累了要休息。

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,想了很多办法,还把在京都拍的照片拿给爷爷看。我说:“爷爷,您的日语标准,老师应该是京都人吧?您有没有想过,那里是什么样子?”

爷爷最开始并不怎么理我,但是那一天,当我把自己拍的一户庭院给他看,说这是历史保护古迹,一年只开几天,我这次去京都正好赶上了的时候,爷爷的眼睛亮了亮。

虽然这道亮光转瞬即逝,但竹影婆娑的后廊下,光亮还是很明显。我把Ipad举到爷爷面前,他果然又认真看了眼那处院落,然后,若无其事地摇一摇扇子,阖目说自己累了,要休息。

从爷爷家出来后,我仔细看了那张让爷爷眼前一亮的照片,是处叫清音院的地方。

京都曾经是日本的经济、文化中心,神社神阁古寺名刹非常多,这间清音院虽然也算文物,但并不是三十三间堂这样的经典建筑,我也没有在上面设定任何标注,应该只是间普通的院子。可为什么爷爷唯独对这间院子眼前一亮?

这之后不几天我便跟同事再一次到京都谈项目,抽出半天到清音院走访,可那里已经过了开放参观期。

日方有一名接待人员坂本知道我想了解清音院历史,便说自己有位亲戚正好在京都大学研究这方面的历史,可以带我见他。

我们所在的地方开车到京都大学不过半个小时路程,又因为我时间排得很紧,坂本便亲自驱车带我前往。谁知到了目的地联系他的亲戚时,才知道那人前往欧洲讲学,至少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。

我登时沮丧异常,觉得自己此行倒像是寻隐者不遇,明明只差一步,却就是达不成心愿。坂本见我如此,便说最近有京都古建筑展览,不如带我过去看看,或许有收获也说不定。

但清音院是间太不起眼的院落,甚至都没有入选古建筑展览。坂本大约是看我太过伤心,邀请我去看旁边的京大历史展。京大1897年建校,虽然几经变革,但资料保存完整,整个学校的历史沿革展现非常清楚。

我对京大的历史并不感兴趣,只是不好拒绝坂本的热情,才走马观花大致看看。快走到出口时,我忽然被一张照片吸引了:拍照时间显示是1928年,黑白照片上有四个穿传统和服的男子,脸部很清晰,都很年轻,十七八岁的样子,大约是入学时的集体照。

其中,左数第二个人的样子,与我见过的、爸爸十七八岁所拍照片上的样子,很相似。甚至,可以算一模一样,都是棱角分明、有如雕塑的清瘦面容,连眉目的弧度和形状都相同。

虽然,上世纪前页,有许多中国学生到日本留学,但爸爸不是都敏俊씨,不可能那时候在京都大学求学。虽然人有相似,但相似到这个程度,也不太正常吧?

我又仔细看了看,照片下面标注留影人的名字,左数第二个人是两个字的名字,叫“常峰”。

日本人也有单字姓单字名,但“常”姓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。当然,日人姓氏据说是世界上最多的,有十几万,我肯定不会全部知道。只是……我再次仔细观察那张照片……相貌相似其实并不说明什么问题,我们家也不姓常,完全跟这个“常峰”连不上一点关系……等等……

常字去掉上半部分,是“巾”字。

而我们家,姓金。

同音。

只是巧合么?

坂本见我这样感兴趣,便建议我去查学生档案,说京大几乎保存了所有求学学生的档案。可是我第二天就要离开,没有时间去仔细查学生档案了,只能跟坂本说好,看他能不能帮忙查一查这位叫“常峰”学生的学籍。

坂本的动作倒是很快,不几天便给我传来信息,说京大那边,查学生信息没有问题,但这种时间很久远前的学生学籍,要提供相关证明,说明是学术研究还是私人使用。

我仔细想了想,还是回家跟爷爷核实这件事——虽然爷爷没有保存任何年轻时的照片,但的确很多人说过,爸爸在兄弟中长得最像爷爷。

爸爸说,爷爷只上过私塾,后来在药店跟掌柜的学生意,认识药材,又熟悉这个市场,所以一手创立了永安堂。

京大照片上的常峰,是医科学生。

我一直都坚持,超过两个巧合的事情,就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。

 

那天去看爷爷,我坐在躺椅旁,给他老人家念一段日语说明,那是京大相关学科的历史沿革说明。爷爷还是如往常般,微阖双目,一下一下摇着他的芭蕉扇,但我仔细观察他的举行,那扇子摇摆的幅度,会随着我念的内容,有些微变化。

后来,我故意发错了一个音,颠倒了一个句式,爷爷的眉毛也相应攒了一下。

我有点兴奋,拿出用手机拍的那张有“常峰”的照片给爷爷看。

爷爷拿了放大镜,看看照片,又回头看看我,许久,嘴角慢慢牵起,微笑起来。

“无忧越来越像侦探了呢!”

这句话,爷爷是用日语说的,是那种古老的,满口敬语似的句式。这种句式,是几十年前流行的。

我高兴坏了,连连问:“爷爷,这个常峰,就是您吗?”

爷爷点点头,又阖起双目,一下一下摇他的芭蕉扇。不过这次,他脸上带了浅浅微笑。从竹影间筛下来的阳光落在他眼角的沟壑间,就仿佛照在一部陈年旧史上,很有几分陵谷沧桑之感。

我有一连串问题问爷爷,比如,他为什么会去日本求学,为什么改姓,上过大学的事情为什么连家人都隐瞒,又是什么事情让他从东北来到万里之外的嘉陵江畔?

但我不敢奢望什么,平时爷爷不言不语,应该不会马上转性。

不过爷爷还是很让我意外,他说,本来想让过往的一切都湮没在时间里,以后随着他一起埋入地下,但我发现了端倪,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天意,要他不刻意隐瞒。他做事,向来坚持顺应天意。而且,他不习惯说谎,特别是不能对自己熟悉的人说谎。

爷爷说,我们家既不姓常也不姓金,我们姓爱新觉罗。

我家在清朝时位列正黄旗,祖上是清康熙帝某个庶出儿子。不过豪门亦有寒枝,因为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,到清末已经是领点津贴勉强度日的寒门。

太爷爷受了点民主共和思想,跟着同盟会从事反清活动,被杀害。太奶奶带着遗腹子的爷爷勉强度日,后来机缘巧合,到一家日籍人氏家做乳母。

时间久了,那家人也把太奶奶和爷爷视做一家人,后来甚至带着他们一起回了日本。爷爷到了读大学年龄,那家人的家长本来想把他跟自家儿子一起送到帝国陆军大学受教育,无奈太奶奶宁死不愿,于是,爷爷考进了京都大学读医科。

姓名是太爷爷被杀时便改过的,跟着别人远走他方,也是太奶奶不希望爷爷永远背着砍头犯后代的名声。

大学毕业之后,爷爷本来想回中国行医,但自己从小长大的那户人家的儿子已经从帝国陆军大学毕业,开始带兵。爷爷跟他情同手足,又受其父之恩,便接受邀请,到他身边谋个小职,虽算从军,却也不用上战场,不会让太奶奶放心不下。

“那后来,是因为抗战开始,您不愿为日本军国主义服务,愤然跟他决裂了吗?”我禁不住插嘴问。

爷爷笑一笑,说:“现实生活并不像文学作品,我们都是普通人,过的是小日子,不是书里说的那种,动辄就扯民族大义。”

不过爷爷倒真是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前,就离开东北,带着奶奶来到重庆的。后来重庆成了抗战大后方,爷爷买的房地成了抢手货,居然在战争中也有源源不断的房租等收入。爷爷说,这些都不是什么经营,很多事,他都是得过且过,顺应天命,并没有仔细思考过。

“时也,运也,命也。”爷爷的语调有种平和的坦然,我觉得里面夹杂着他在一百年里,对人生的领悟和理解。大约也是因为这种不抢不争,冲淡平和的心态,才让他如此长寿。

“那么,爷爷,您当时跟那家人关系那么好,辅佐他家儿子也做得有声有色,为什么就离开了呢?还走得这么远?”这些环节里,这一环被爷爷轻描淡写带过了,但不知为什么,我觉得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环。要不爷爷不至于放弃当时已经有基础的生活,这么远来到这块完全陌生的土地。

爷爷沉默了好久,才说:“千里搭长棚,没有不散的筵席。”

一时间,我的狗血心理大作——现实生活中,让两个原本亲如兄弟的人决裂,不会有太多原因——问:“难道是因为您了解他太多事情,他想杀您灭口?”

爷爷忍不住哈哈笑两声,说:“你电视剧看太多了。”

我转了几下眼珠,说:“那就是为情,你们爱上了同一个人?”

一瞬间,爷爷的左眉向上挑了挑,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,但最终,他淡淡一笑,说:“也谈不上。”

我哪里肯罢休,缠着爷爷问东问西,大约是实在拗不过我,爷爷说:“其实太阳底下无新事,无非是,他爱她,而她不爱他。我夹在中间,做了个非常尴尬的角色。”

爷爷说,他情同兄长的人,爱上了一个女人,为她几乎是不惜任何代价的付出,失去理智到让爷爷也极度担心的地步。爷爷说,当时他一直在想办法,觉得只有把那个女人送走,才能让兄长恢复理智。

但因为这个,也让那个人对爷爷产生了误会,以为爷爷爱上了自己心爱的女人。

“已经闹到了不可解释的地步,他扔狠话,说要今生与我再不相见。”爷爷像是回忆起让他极度伤心的往事,眉头攒得紧紧的,但语调还是很平和,他说,“我同意跟他今生永不相见,所以选了最远的地方,一路跋涉到这里。”

“从小一起长大,您能狠下心让他偏执下去,直到毁灭自己?”

“我写了一封信给他父亲。算是仁至义尽吧。”

爷爷把一场兄弟决裂说得云淡风清,但我能想像,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惨烈,因为几十年后说起来,爷爷近乎淡漠的表情里也隐着痛苦。

爷爷说:“当时那个年代,不是你们现在想像的,非黑即白,阵营分明。对于我这样的小民来说,首先想到的,也是自家生计。孟子说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无修身,哪里来之后的一切?

“不过后来我也想过,即使没有那个误会,随着中日正式开战,我们大约也会决裂。”

爷爷阖目思忖一会儿,接着说,“因为随着战争越来越白热化,势必没有哪个人能置身事外。即使我们受过细川家很大的恩惠。”

我这才知道,爷爷曾经的朋友兼兄长,姓细川。

“有得必有失,无论是战争的战胜方,还是战败方,置身其中的人,都不能幸免要失去很多。所以,不管怎么样,现在安稳的日子,最好。”

我没想到爷爷还兼职了反战宣传,禁不住笑着说:“但古人不是说,乱世出英雄吗?”

“英雄背后的苦楚和寂寞,谁又知道呢?”爷爷看着我,笑盈盈地说。

马尔克斯写《百年孤独》,大约是想说,人孤独生孤独死,最终也只有自己。不过爷爷经历百年沧桑,似乎从骨子流露出一种平和恬淡的气质,不争不抢,岁月给我什么,我倾心接受,不给什么,我也不会做无谓挣扎。

这是经历过许多的人,才能悟出的哲理吧?

“爷爷,那间清音院,是细川家产业吗?”

爷爷点点头,说小时候还在那里住过。不过已经列为保护文物,应该是已经不属于私人了。

我问爷爷知道不知道细川家后来的情况,爷爷说,自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分别之后,便再无联系。这些年爷爷隐姓埋名,并不想跟过去有什么瓜葛。

“那选择姓金,是因为我们的老姓爱新觉罗是金子的意思,还是把常字去头留下来的谐音?”

“都有点。常是你太奶奶的姓。不过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打紧,不过是个符号。”

我心念一动,拿捏着说:“爷爷,你从小跟人家一起长大,受同样的教育,你们的品味,是不是也很相近?”

“的确很相近。”

“那,你们不会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么?”

爷爷的芭蕉扇停止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恢复了往常的节奏。他说:“我有点累了,你先忙去吧。”

爷爷的语调平和,清癯面容上几乎算得上没有表情,双目轻阖,似乎真的是要睡觉了。我起身悄悄离去,到回廊尽头再次转头,爷爷已经停止了摇扇,微微直了腰,仰头看院中滴水的清翠竹叶。

每个人的内心,都是深不可测的海洋,有些秘密,爷爷可能永远都不想让别人知道。那些所谓的真相,在许多年后再揭开,似乎也没有意义。而且,这世间的感情种类太多,并不是只有一样男女之情。

爷爷对那个他视为兄长的男人深爱的女人,也有着太多复杂的感情吧?

一个家庭的百年,会有太多故事,一个人的百年,又何尝不是?这一刻,我有种异样的冲动,想把爷爷一百年的故事写出来。

想到这个,我又回头望爷爷一眼,他还是如刚才般,望着后园中的苍绿花草,但目光似乎没有焦点,思绪大约已经穿越时间与空间,飘回了那时那年那月。爷爷的面容在阳光下有一层柔和的光芒,上面书写的,是包含太多内容的缱绻往事。

一个人的百年,是一个家族、一个民族百年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他们即是历史,历史亦是他们。

我一定会把爷爷的故事写出来。

<完>

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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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曾是惊鸿照影来》番外之“百年...

分类:短故事

作者:冷孤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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